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
——莎士比亚
1.女武神
眼前的泥土路像黄泉道一样向前延伸。
在太阳升起前微弱的晨光中，无数难民踏着踉跄的脚步向前迈进。路边不时可以看见废弃的车辆与坠落的战斗机残骸，负伤者和无力继续走动的人聚集在这些报废的铁块旁，哀求地望着经过的人们。
夹杂着细雨的寒风呼啸而过。好冷啊，不禁缩了缩脖子，将身体尽可能地缩进从尸体上搜刮来的沉重大衣。肚子很饿，上次吃饭还是两天前偷来的几片发霉面包。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脸和手脚已经失去了感觉，却不敢停下脚步。
头顶上的天空不时传来爆炸的轰鸣声，战斗机的残骸拖着黑烟从云层中掉落，敌人越来越近了。
忽然，一声震天巨响。反射性地抬起头，看见有什么东西从云层中落了下来，高速坠向地面。
睁大眼睛，看清那是一群漆黑的人形物体时，一种冰冷的感觉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那些物体虽然有着人的轮廓，却像小朋友随手捏出的泥人般，粗制滥造，漆黑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个血红色的光点。
“是原罪!!原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旁的难民发出尖叫，默然无声的难民队伍顿时骚动起来。
灼热的光束，从人形头部的红色光点中释放而出。一条闪光在难民群中伸展，难民的血肉之躯在光束超高的温度下，瞬间碳化，蒸发，消失无踪!
沸腾的空气扬起旋风，吹打在脸上阵阵发烫。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不像样的惨叫，跟着同样陷入恐惧的难民往前狂奔。可是，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在怎么跑，也不可能跑得过在天上飞的。
一道道青白色的光束从原罪头部释放而出，砸在难民群里，白光吞噬生命，留下一片片冒着高温热泡的熔岩。
会死。这样的念头是如此鲜明。忽然，天上传来了轰鸣声，仿佛不带闪电的雷鸣。
“是Ace Virgin!Ace Virgin来救我们了!!”
身旁的难民发出欢呼，抬起头，远远看见几束蓝白色的喷射烟气在高速接近。
救兵来了!!在感到希望的同时，毁灭从天而降。
一道光束轰了下来，将身旁欢呼的难民蒸发。要逃!不逃不行!!可两条腿却僵硬地迈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漂浮在半空的原罪扭过头来，头上的红色光点一闪一闪——
轰隆一声，原罪不知被哪里射来的飞弹击中，在爆炸的闪光中，四分五裂。
世界天旋地转，身体随着爆炸的冲击飞上半空，划出一条弧线，肩部着地掉在了泥泞的土地上，滚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痛，很痛。大概断了几根骨头吧。不行，不能躺着，要逃!逃!!逃!!!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右腿没有感觉，连滚带爬地躲进了身旁一辆废弃汽车的下面。缩起身子，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临死前的惨叫、飞弹的爆炸声、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一股脑儿钻进耳朵，全身瑟瑟发抖，现在只能祈祷，向从来不曾相信的神灵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战斗的声音渐渐稀疏。原罪走了吗?抱着这样的希望，从车盘底下爬出来，想要一探究竟。接着，头顶上传来一阵轰鸣。望向天空——
一名少女翱翔在空中的英姿，深深地烙印在瞳孔之中。
乌黑的长发在狂风中飘扬，姣好的容颜上染着无所畏惧的色彩。
两个夺目的红色光圈从她腰间的引擎喷口处爆发。背负着钢铁双翼的少女在空中划出复杂多变的轨迹，避开不断射来的青白色光束，追向逃往高空的原罪。
她抬起右手，举起超越常识的巨大重型机关枪，下一瞬间，赤红的火舌从枪口中喷出，原罪身上泛起爆炸的闪光，燃烧着坠落。
这时，雨停了。云层散开，清晨的曙光自天空中落下，照在少女身上，她背后的钢铁双翼与腰间的引擎反射着阳光，宛如全身都在发光一般。
愣愣地望着这一幕。
何等地——
美丽啊。
“长官，请醒醒。”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个银铃般动听的声音。四周的一切都逐渐变得淡薄，身体也越发透明，接着，不复存在。
AM 06:30 上合组织 瀛洲市机场
“我是J-7，负责来接您前往Ace Virgin学院。”
追溯那柔和的女声，意识渐渐朝清醒状态浮起。
“长官?”
我睁开仿佛粘在眼睛上的眼皮，发现一名美丽的制服少女正充满关切地望着我。
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绑成两股麻花辫落在身后，头戴雷锋帽，穿着白色的空军制服，修长的双腿套着高雅的丝袜，配以方便活动的褐色军靴。一对闪烁的枯叶色瞳孔流露出关切的意味。
J-7?这个有些奇怪的名字吸引了我的注意。
“你是Ace Virgin吗?”我眨了眨眼睛，意识完全清醒过来。Ace Virgin喜欢用自己持有的AVG名来称呼自己，这几乎取代了她们的名字。
“现在还是军官生，” J-7朝我微笑，“不过明年这时候就是正式的Ace Virgin了，长官。”
学院的高年级生吗?还真难为他们特意派人来接我。
“我是AVGF部队‘飞虎’的李新瑞少校，感谢你特意来迎接我。”
我从机场椅上站起来，想要提起座位旁的行李，却发现我那个沉重的行李箱，已经被J-7握在手里。
“不觉的重吗?”
“没事，这个一点也不重，长官。” J-7单手拎着我需要双手使劲才能勉强举起的行李箱，笑道。
“那就麻烦你带路了。”我坦率地接受了对方的好意，跟她一起去停车场，坐上了她开来的吉普车。
“从这里到学院大概需要半小时左右，您可以在车上小睡一下。”
看出我脸上的疲惫，J-7建议道。她踩下油门，吉普车稳稳地开出了停车场。如一叶轻舟，汇入了上班高峰的车流，往我的目的地——Ace Virgin学院驶去。
2. Ace Virgin学院
外面天已经大亮，清风吹在脸上，睡眠不足而有些犯晕的脑袋似乎也清醒了起来。
因为我的老长官，“飞虎”的前任司令突然写信要我来Ace Virgin学院，我匆匆完成手上的任务，从南非前线赶来这个位于后方的瀛洲市。
从前天大清早开始，先是从前线司令部坐卡车颠簸了好几个时到布隆方丹，接着因为当地混乱的交通状况，又花几个小时从郊区走到机场，由于订不到客机的票，只好和一堆补给物资一起被塞进运输机狭窄的机舱里飞到瀛洲。
连着两天没有好好休息，下了飞机发现比预定的时间稍稍早了一些，便抓紧时间在候机室闭目养神，等待与校方人员会合。没想到会是一个这样可爱的姑娘来接我。
“不小睡一下吗，长官?”握着吉普车方向盘的J-7问道。
“啊，不用，已经清醒过来了。过会儿去见你们院长的时候，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可不好。”我望着车道两旁不断掠过的风景，不由感叹，“真是一个和平的城市啊。”
目光所及，一座座钢筋水泥的大厦拔地而起。街道很宽敞，道路旁绿树成萌。街上的人们忙碌而富有活力。等公交的学生手上拿着掌机，利用等车的时间玩一会儿游戏。害怕迟到的上班族一路狂奔，小心避开慢腾腾遛着狗的老人。马路上，不时有轿车从我们的吉普车旁呼啸而过，坐在车里的白领们服饰考究，行色匆匆。与他们比起来，那些已经退休，在喧闹音乐下跳着广场舞的大妈们，悠闲的令人羡慕。
这就是后方的城市，跟我所熟悉的前线区别太大了。
“恩，这是一个很棒的城市。” J-7有些自豪地说道，“这里的和平，也多亏了长官您这样的军人在前线英勇战斗。”
“我只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工作，真正和原罪直接交战的，是你的前辈Ace Virgin们。” 也许是跟飞虎里那帮没大没小的大小姐们相处久了，被眼前这位美丽的少女长官长，长官短的叫，总觉得非常别扭，“不用这么拘谨，我前年才刚从空军航空大学毕业，还是一个资历尚浅的指挥官。”
“您谦虚了，您可是‘巴拿马英雄’啊，院长先生经常提到您的事情，短短两年就从少尉升到了少校，还获得了荣誉勋章，院长说您是年轻一辈里出类拔萃的指挥官。在报纸上我也看到过您的报导，飞虎的诸位真的非常活跃。”
“我只是尽了本分而已，Ace Virgin才是最大的功臣。”
看J-7的表情，她大概以为我是在谦虚。但确实是Ace Virgin的功劳，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可媒体觉得功劳还是应该由作为普通人类的指挥官占大头比较好，刻意地宣传我，所以说，无良媒体真是惹人生厌。
“对了，长官，收复巴拿马运河的战斗，你们对上了SSS级的原罪，听说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您是怎么指挥Ace Virgin打倒那只原罪的?
“这是大家的功劳，我的指挥只是帮了一点小忙。”我先纠正J-7错误的观点，接着说起那时候的往事。
看J-7的外表，本以为是一个文静的姑娘，没想到打开话匣子以后，她简直停不下来，不断地向我问起前线的事。虽然要不断向她纠正，并不是我指挥的功劳，而是靠Ace Virgin的力量才取得胜利，但她基本上是一个很棒的倾听者，安静地听我回忆，在恰当的时候提出疑问。在前线很忙，也没有人会问我过去的事。像现在这样回忆一些往事，感觉也挺好的。不知不觉间，培养Ace Virgin，那些翱翔天际的女武神的摇篮——Ace Virgin学院那壮丽的建筑群开始浮现在视野中。
这一带近海，到处都是延绵不绝的荒芜休耕地。Ace Virgin学院的建筑群便是以风平浪静的大海为背景，伫立在平坦的土地上。学院附近盖起了越来越多的住宅区与商业街，形成了一座学院都市。在紧密排着的住宅与街道中心，Ace Virgin学院高大的校舍尤其显眼，宛如浮在水面上的航空母舰一样。
“好，到了。” J-7将吉普车停在校门前。现在正好是学生们来上学的时间，校门前一带有满坑满谷穿着各色制服的学生，充满了学校特有的喧闹气息。
和一般的学校不同，Ace Virgin学院没有固定的校服，因为学院里的学生来自于各个不同的国家与组织，每个地方在着装上都有不同的传统和规矩。所以在Ace Virgin学院里只要穿戴整齐体面，学生可以自由选择上学的制服。比如我身旁的这位J-7，她上身是标准的上合空军制服，下半身的短裙与丝袜就是纯粹的个人兴趣了。
J-7领着我混在人流中走进学校，学校非常宽广而明亮，从正门通往中庭的道路两边种着樱花树，设计成几何图形的草坪散发出浓绿的色调。J-7带我走进一座尤其高大的校舍，沿着楼梯来到顶楼，在那里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好久不见，堪培拉姐。”我朝等在楼梯口旁的金发女性敬礼。
她以前是飞虎部队的Ace Virgin，是我老长官的副官，一个身经百战又很爱照顾人的大姐头。我加入飞虎的时候，受过她不少照顾。
“啊，好久不见，李。你这不是也像那么回事了吗?”她瞥了眼我肩上的少校领章，挪揄似的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堪培拉姐为人直爽，老长官从飞虎部队司令官的位子上退下来到这里担任Ace Virgin学院校长的时候，堪培拉姐跟随他一同离开，在学院担任秘书兼教官。现在堪培拉姐身上的着装有在飞虎时的军裤与背心换成了严谨的黑色西服套装。不过看那熟悉的爽朗笑容，内在倒是一点都没变。
“J-7，你的任务完成了，” 堪培拉姐对我身旁的J-7说，“快回去准备下吧，模拟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是。”J-7朝堪培拉敬了一礼，对我笑了笑，转身离开。
“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吧，” 堪培拉姐盯着J-7离去的背影说，“她是院长的侄女哦。她听说被称为‘巴拿马英雄’的你要来这所学校，便缠着她的院长叔叔让她去迎接你。”
原来如此。我明白似地点点头，说：
“J-7想要从我这里多了解一些前线的事为将来做准备。真是个勤奋的学生，不愧是司令阁下的侄女。”
堪培拉姐的脸上泛起苦笑，说：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好啦，跟我来，院长等你很久了。”
我跟着她走到走廊尽头的院长室前，她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立刻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回应。
“哦。”
“打扰了。”堪培拉姐招呼了一声，将门打开，顿时，书香味伴随着冷气迎面扑来。
院长室很宽敞，但室内放置了多个书柜，占据了原本宽阔的空间，书柜里全是关于原罪和Ace Virgin的研究资料。看院长室的布置，这里的主人与其说是军人，更像是研究人员。在室内的最深处，安置了一张办公桌，桌上摆满了厚厚的文件，我的老长官，一手栽培我成长的高纳德将军就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
3.高纳德将军
说起Ace Virgin指挥官，高纳德少将是个人尽皆知的传奇人物。
早在2001年人类与外星生命体原罪发生第一次武装冲突的时候，那时还很年轻的高纳德便以宇航员的身份参加了“和平号”空间站的保卫战，是那场战役极少数的生还者之一。
在见识到了原罪的强大后，他转任Ace Virgin部队的指挥官，专心于Ace Virgin的训练与对原罪的战术研究。
2008年，原罪大举进攻地球，北约与上合的联军与原罪进行了数次大规模战斗，最终人类战败，宇宙防御外围“神盾”彻底崩溃，国际空间站坠落。
当时，高纳德指挥的Ace Virgin部队也参与了那场战斗，虽然损失巨大，但撤退及时，避开了全灭的命运。在后来原罪对地表进行毁灭性打击，各国军队接近于崩溃的黑暗时代里，高纳德以指挥的Ace Virgin部队残部为核心，招集那些失去祖国，无家可归的Ace Virgin，组建了佣兵团性质的AVGF(Ace Virgin Gears Force)“飞虎”，接受北约乃至各种国家组织的委托，坚持与原罪战斗了漫长的岁月。
作为世界上经验最丰富的Ace Virgin指挥官之一，去年高纳德将军接到地球同盟的委托，来这所Ace Virgin学院担任院长，飞虎的一部分Ace Virgin也跟随他前来这里担任教官。
虽然有着“飞虎将”这样凶猛的外号，但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个严格但不失温和的长辈。他是我义父的战友，从小时候起，我就常常去飞虎部队的基地游玩，学习。到我正式从空军航空大学毕业后，便加入了飞虎，在他的栽培下，成长为一名指挥官。
所以，时隔一年，在院长室再次看到恩师熟悉的身影时，我几乎是习惯性地立正，朝老长官敬礼：
“司令，李新瑞来此报道。”
“……我已经不是司令了，在这里叫我院长吧，”高纳德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眼镜，露出了柔和的笑容，“好久不见了，新瑞。”
“恩，是的。”看着那张令人怀念的面孔，我不禁也露出了笑容。
即使是被称颂为英雄的传奇军人，无情的岁月仍然在他脸上刻下了深刻的皱纹，曾经漆黑的头发变得灰白，可那对灰眸仍然闪烁着不屈的意志，身板挺立，宛如伫立于严冬中的老橡树般毫不动摇。
“这一年你的活跃我也有所耳闻，” 高纳德望向我的少校领章，“我不在期间，你做得很好，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啊。”
“这全是大家的功劳，我只是尽到了自己的本分，”我摇了摇头，“我还很不成熟，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
“新瑞，谦虚是一个好习惯，但一味谦虚就是一种逃避，对自己的能力要正视，有着足够的力量，就应该承担起与力量相应的责任。”
“是!”
看着我那严肃的表情，高纳德微微一笑，问：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到这座学校里来吗?”
大致上猜得到，只是我真的不想面对那个答案。
“是需要我来这所学院担任教官吗?”我回答。
飞虎虽然名义上是民间组织的雇佣兵，但实质上却是以正规军为底子建立，长期受雇于联邦政府。因为主要成员都来自于联邦正规军，所以在传统上跟联邦军没什么不同。而从上个世纪的太平洋战争时起，联邦军就有把经验丰富，立下了功勋的战士调回后方当教官的传统。在我升为少校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时候差不多要来了。
“你是希望继续留在前线的吧?” 高纳德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想法，说道。
我低下了头。如果恩师命令我留在学院当教官，我当然不会拒绝，老实说，在高纳德离开飞虎的时候，我觉得非常不安，现在能够回到恩师身边，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只是我觉得以我的能力在前线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高纳德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新瑞，想要报恩，并不是只有在前线战斗这一条路啊。”
深知我过去的高纳德直击问题的核心。
“我知道，你对Ace Virgin抱有强烈的感激之情，希望能为她们献上自己的力量。所以你才会成为Ace Virgin的指挥官，不过你的指挥能力，除了在战场上指挥她们战斗外，还可以在别的地方发挥作用。”
高纳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院长室外走去。
“跟我来，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看。”
我点点头，跟在高纳德后面走出院长室。
“都准备好了吗?” 高纳德问等候在院长室外的堪培拉姐。
“准备好了。”堪培拉姐引领我们下楼，来到位于校舍地下的一个大房间，一进门，我就发现这是一个大型指挥室，入口对面的墙上，排着二十台监控显示器，穿着制服的士官坐在操纵台前，控制不同的摄像头。从显示器上的画面来看，是学院后方的东海海面。显示器的图像是彩色的，一旦镜头选好了某个地方，只要将镜头推进，就可以看清任何想要看的东西。安置在无人机上的摄像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将那片海域立体地展现了出来，甚至水下也不放过。
“院长，准备好了。”一名士官报告。
“那就开始吧。” 高纳德下令。
“了解，”领头的士官朝通讯器喊道，“模拟战开始。”
很快，我就在指挥室的音响中听到了好像雷鸣般的轰隆声——A.V.G引擎的轰鸣声。接着墙面正中央的大型显示器上，开始出现五个拖着蓝白色的喷射烟气的小点。
大型显示器的画面开始放大，不出所料，是五名Ace Virgin，她们全副武装，装备了重机枪，机炮与导弹。表情肃穆，显然是这次模拟战的主角。
J-7?在她们当中，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迎接我来学院的J-7，此刻，她已经装配好了A.V.G，背部两具大型引擎喷吐出红色的光芒，带着她翱翔天际。她双手握着两挺重型机枪，从装备上来看，应该是格斗型的Ace Virgin。
我扫视了跟J-7组队的另外四名Ace Virgin，不禁皱起了眉头。
4.模拟战
原罪最为棘手的地方之一，便是能够进行不可思议的反重力飞行，这种完全无视了众多物理学法则的飞行方式，使原罪在面对所有的传统飞行器时，具备压倒性的优势。
能够与原罪对抗的，只有同样以反重力飞行的大气圈内单兵空战系统——A.V.G(Ace Virgin Gear)。据说这种装备用上了解析自原罪的技术，通过将装备和驾驶员的身体间也进行物理性链接，使驾驶员可以进行和原罪一样的反重力飞行，并且还拥有保护驾驶员的防护罩。
不过这种系统对驾驶员有独特的要求，只有一部分纯洁的少女才具有驾驶A.V.G的适应性，她们被称为Ace Virgin。
从1990年A.V.G技术成熟时算起，世界各国都在开发自己的A.V.G，每个国家对A.V.G运用都有自己的理解与特长。因此，尽量将同一个国籍的Ace Virgin编为一个小队，是Ace Virgin运用的一个常识，可面前显示器上的Ace Virgin却明显是来自于两个不同的国家，J-7与她身旁一名外貌上和她有几分相似的长发少女，她与J-7的A.V.G明显来自于上合的中国，看型号应该是Q-5，而另外三名Ace Virgin，从A.V.G的细节来看分别是北约英国的火神，喷火与无畏。
“投影开始。”一名操纵士开口道。顿时，四散在海上的无人机群投影出了一大群小型的E级原罪，如蝗虫般黑压压的一片，扑向五名少女。
“战斗开始。”操纵士朝通讯器说道。刹那间，五位Ace Virgin迅速做出反应，分散开来，准备迎击。
在与原罪群尚没有进入视野的超视距上，粉色头发，用黑缎带束成两股小马尾的少女“火神”首先出手，与娇小的外表截然相反，她是五位Ace Virgin里武装最多，火力最为强劲的重装爆轰型Ace Virgin，她扬了扬手，放出了好几枚导弹，导弹的弹壳在中途裂开，分裂为更多的小型导弹朝前方的原罪群呼啸而去。
远方传来一片爆炸的闪光，隐约可以感觉到大气的轰鸣。
虽然射出去的导弹威力甚大，但远不足以将原罪群消灭。当原罪冲出硝烟的时候，等待它们的，是咆哮着喷吐火舌的枪口，与密集的弹幕。
留着及腰的金发长发，修女打扮的“无畏”一马当先，直直地冲进无人机群，她左右手各握着两门比她本人还要高出一筹的多管机炮，机体本身也搭载了重型机枪，在冲进敌群的刹那，她所持有的武器一齐开火，密集的弹幕喷洒而出。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在机枪的怒吼声中，原罪一个个坠落，无畏随着枪声发出一阵长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开膛手!无畏战斗机!!”
仿佛打从心底里高兴的笑容，为枪声，为爆炸，为敌人的毁灭而欢呼雀跃。
我朝高纳德望了一眼——这性格没问题吗?
“虽然无畏在性格上有点小问题，” 高纳德推了推眼镜，“不过才能是实打实的。”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看出来了。尽管无畏看起来是在横冲直撞似的乱打，但不仅射击的命中率极高，而且攻击的位置颇为巧妙，为了围攻靠前的无畏，原罪围了上来，不知不觉间聚成了一团——
晴空中炸开一片闪光，位置靠后的爆轰型Ace Virgin火神放出了子母飞弹，轰在聚成一团的原罪群里，一下子就削减了不少敌人。
这不是挺冷静的嘛，还是说是直觉?
与活像个狂战士的无畏不同，另一个打前锋的强攻型Ace Virgin “Q-5”看上去是更加冷静的类型，这个脸庞与J-7相似的少女并没有选择像无畏那样直接冲上去硬拼，而是用射程较远的长管机炮朝原罪群射击，目的并不在于杀敌，而是将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边，当敌人冲过来的时候，她且战且退，吸引了敌人的注意。本来作为前锋的强攻型任务就是当好盾牌粘住敌人，让拥有强劲火力的爆轰型来清场。
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Q-5好像在刻意地把原罪群往无畏的方向引，战斗方式嚣张显眼的无畏本来就吸引敌人的眼球，Q-5只要拉着敌人稍稍接近无畏，盯着她的敌人就会被无畏引去，然后Q-5再去拉下一批敌人，而敌人都聚集在无畏这边，也确实方便了火神用范围攻击的子母飞弹清场，作为战术倒是不错，只是无畏的压力会不会大了点?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来吧，渣渣们!!”无畏的长笑声在指挥室里回荡，恩，她看来是不会介意的。
尽管两个强攻型很好地吸引了原罪群的注意力，但还是有一些原罪越过她们，扑向位于后方位置的火神，爆轰型虽然火力强劲，可机动性差，防卫有些不足，这时候就轮到格斗型Ace Virgin出场了。
一道影子如鬼魅般接近冲向火神的原罪，正是“J-7”。她双手握着的两挺重型机枪喷出火光，阵阵闪光贯穿了接近火神的原罪，难以想象是以重型机枪可以做到的高精度扫射，一边射击，一边轻盈毫不费力地闪躲原罪放出的光束，那优雅曼妙的身姿，宛如妖精。
我注意到高纳德看着J-7，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年纪就有这种技术算是很不错了，他肯定很为这个侄女而自豪吧。
J-7把接近火神的原罪尽数击坠，可无畏那边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妙，虽然无畏的闪避技术令人叹为观止，但吸引敌人吸引的太多了，原罪射出的光束不时擦过她的机体。眼看一只原罪从死角逼近她的时候，一道闪光从天而降，贯穿了想要偷袭无畏的原罪。
一个金色卷发，充满贵族气息的少女，在无畏上方颇有些不满地看着她。看她的A.V.G，是格斗型的“喷火”，她手上只拿了一挺重机枪，从火力上来看，是五位Ace Virgin里最弱的，但杀敌显然不是她的主要目的。由于她的攻击，使一批原罪丢下无畏盯上了她，她也毫不恋战，以高机动性甩开飞向自己的敌人，当敌人又要重新回去高攻击无畏的时候，她又发起攻击，重新吸引敌人。如此循环，帮无畏减轻压力。当敌人的数量削减到无畏可以应付的程度时，她便飞到J-7那边，和她一起消灭接近火神的原罪。喷火宛如战场上的救火队员，利用携带装备少换来的高机动，出现在最需要她的位置，大局观跟技术都是上乘之选。
“新瑞，这几个孩子你怎么看?” 高纳德开口道。
“技术都相当不错，每个人在自己的位置上都是一流以上的人才。”我盯着墙中央的大型显示器，这才过了没多久，原本黑压压一片的原罪群，就被五位少女扫荡得差不多了。
“不过，五个人加在一起，就是二流偏下的程度吧。”我望着显示器上的少女们，虽然有意掩饰，但她们显然觉得自己的表现挺不错，殊不知真正的考验还没开始。
5.新的使命
“让BOSS上场吧。” 高纳德开口道。
操纵士点点头，按下了一个开关，顿时，演习场上的无人机开始投影出一只巨大的原罪。
体型比一般的原罪大了十倍，恐怕有十八米高，宛如一个黑色的巨人，背上有着一对巨大的光翼，头部好似眼睛的红色光点有五个之多。
“这是A级的原罪吧。”我开口道。
“恩，根据前线发来的资料制作的，” 高纳德微微一笑，“和那些E级的杂鱼等级完全不同。”
从E直接跳到A，老长官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给出惊喜呢。我有些同情地望向显示器上的那五位少女，她们似乎也被这只A级原罪巨大的身体给吓了一跳，但她们马上恢复冷静，发起攻击。
无畏直直地朝大型原罪直冲过去，不但没被那体型吓到，反而还是一副很兴奋的样子，多管机炮与机枪一齐朝原罪倾泻弹药，却被一面无形的屏壁给拦了下来，原罪毫发无伤。高等级的原罪全都像Ace Virgin一样，有保护自己的防护罩，而且防护罩的强度，不是Ace Virgin可以比的。
原罪嘶吼一声，五道光束从它头部的五个光点释放而出，无畏轻松闪避，可位于无畏后方的火神因为速度较慢，险些被光束擦到。
喷火似乎很愤怒，朝无畏大声喊着什么，但无畏显然一句话都没听进去，继续自顾自地攻击。Q-5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样子，以长管机试探性炮击，好像是想要寻找原罪防护罩的破绽，而J-7飞到喷火旁边，似乎在跟她进行沟通，可看她们的脸色，就知道沟通不顺。最倒霉的是火神，无畏跟Q-5都按自己的节奏来攻击，完全没有留意到后面的火神，以至于原罪攻击无畏，Q-5的光束往往都差点击中后面的火神。
真是乱七八糟啊。我看着显示器上的画面，不由得露出苦笑。在对付低等级杂鱼的时候还不怎么明显，但对付强敌时，就可以明显看出，这些学生的配合非常有限。Q-5与J-7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国籍的关系，跟英国的三位Ace Virgin有一种隔膜感，虽然J-7似乎努力试着与对方领头的喷火沟通，但两国间Ace Virgin的运用习惯跟战术思路有很大不同，一下子根本配合不了。而英国三位的Ace Virgin内部，无畏看起来也是个听不进话的主，自顾自地横冲直撞，真是苦了在后面努力躲闪光束的火神。
轰隆一声，火神释放的飞弹砸在原罪的防护罩上，防护罩颤动了一下，裂开了好几个口子。在意识到位于后方位置的火神是最大威胁后，大型原罪开始集中攻击火神。这时候，应该利用防护罩出现破绽的机会，从原罪身后的裂口发起攻击，尽管那个裂口很小，造不成多少伤害，但可以把它的注意力从火神身上分散开来。但无畏跟Q-5显然没想那么多，直接集中火力从防护罩最大的一个裂口攻击原罪，完全没发现这个裂口就在原罪正面，正对着火神。
J-7飞到Q-5身边，拼命挥手。而喷火也在朝无畏大喊。可已经晚了，原罪头部的五个光点疯狂地释放光束，Q-5与无畏险险避过，但在她们后面的火神虽然技术不俗，可也耐不住连续射来的光束，轰的一声，火神的状态便显示为击坠。
失去了火神这个重火力，之后的战斗就没有太多悬念，原罪的防护罩渐渐恢复，Q-5与无畏通过防护罩裂口的攻击，尽管造成了一些伤害，但并不大，在防护罩恢复之后，剩下四位Ace Virgin所能造成的伤害就很有限了，无畏最先用尽了弹药和燃料，速度变慢，被原罪抓准机会一次集中攻击击坠。
Ace Virgin剩下三个，面对的压力越来越大，原罪盯着速度稍慢的Q-5穷追猛打，眼看Q-5要被击中的时候，J-7以自身为盾，替Q-5挡下一击。自己坠落。
还剩两机，J-7帮Q-5挡下攻击也只延缓了她坠落的时间，原罪毫无压力地盯着Q-5连续攻击，不一会儿Q-5便跟着J-7坠落。
最后只剩下喷火，这位金发大小姐展现出了高超的回避技术与坚强的意志力，明明是只剩下一个残兵的局面，也不愿意撤退。苦苦躲避原罪的光束。精神可嘉，但没什么实质意义。十分钟后，她的燃料用尽了。
“演习结束。”在喷火的状态也显示为击坠后，堪培拉姐宣言道。
高纳德望向我，我纠正了自己刚才的评价：
“五个人在一起，三流偏上。”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高纳德笑道，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指挥室里人员开始模拟战的善后工作，高纳德要我跟他返回院长室。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把来自不同国家，又性格迥异的Ace Virgin编在一个小队吧?”
高纳德指了指办公桌上的一本小册子，是以前他编写的“Ace Virgin应用手册”，如果同一个国家的Ace Virgin尽量编在一个小队是常识的话，那要注重Ace Virgin性格上的默契，是高纳德在应用手册里反复强调的。
“司……啊，院长您大概是想要研究一下不同国家的Ace Virgin放在一个小队，能发挥出多少战力。战场上情况多变，常常无法保证一个小队里的Ace Virgin都来自同一个国家的。常常有小队被打散的单个Ace Virgin临时编入小队。”
但即使如此，也没必要让性格差别那么大的学生编在一个小队里啊。
似乎看穿了我的困惑，高纳德笑道：
“你说对了一半，针对战场上不时有单个Ace Virgin被临时编入小队的情况，我确实在研究不同国家的机体之间互相配合的问题。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高纳德望着桌上的Ace Virgin应用手册，叹道：
“过去的我，眼光实在有些狭隘。少数精锐确实是现在最有效率的迎战方式，但目光不够长远。”
我意外地眨了眨眼睛。目前Ace Virgin的运用主流，便是以少而精锐的AVGF部队分散出击，以少量的精英Ace Virgin灵活快速地在世界各地迎战原罪小批量但频繁的攻击。这种运用方式十分强调部队里Ace Virgin彼此间的默契。可以说，这种编制方式本身就深受高纳德思想的影响。
“作为前线指挥官的你应该可以理解吧，新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完全人形的原罪现身，我们与它们进行大规模会战的时候，不同的AVGF部队联合起来一起出击还能发挥出平时的战力吗?”
我心中一颤。现在的AVGF部队，一大缺点就是各AVGF部队之间很难配合，不同的AVGF部队有不同的队内文化，为了培养出良好的默契，Ace Virgin们习惯了和熟悉的队友并肩作战，习惯了用自己熟悉的一套方式战斗。如果临时进行配合作战，往往出现现在演习中的这一幕——哪怕是优秀的精英聚在一起，作战效果却不升反降。虽然各大国的正规军Ace Virgin仍然有进行大规模战斗的演练，但她们比起不断与原罪交战的AVGF部队精英，却有着经验与战斗力尚浅的缺陷。
“对现在原罪只派遣少量部队，发起频繁攻击的局面，靠灵活高效的AVGF来应付是最理想的。” 高纳德若有所思地说道，“但我们不能轻视大规模战斗的可能性，我一直有一种感觉，原罪一直都在试探。等时机成熟，它们的大规模进攻还会再度开始。到时习惯了单打独斗的AVGF各部队聚在一起战斗，恐怕无法将原有的实力发挥出来，这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高纳德停了下，继续说道：
“现在靠AVGF来迎击很有效率，但我们也要为将来做些准备。我希望你能够研究出一套来自不同国家，性格迥异的Ace Virgin聚在一起时，也能最大限度发挥出自己能力的战术。”
我懂了，刚才模拟战中那些性格不同，但能力强大的Ace Virgin就是为此而准备的，
“……为什么选中我?应该还有比我更出色的指挥官吧?”
“确实，比你更优秀的指挥官还是有的，” 高纳德回答，“但你足够年轻，要把那些超有个性的丫头统合起来，研究出泛用性最高的战术，我觉得年轻的指挥官更容易被她们所接受。而在年轻一辈的指挥官中，我觉得你就是最优秀的。”
我深吸一口气，全身有些发热。这可并不单单是培养几个Ace Virgin的问题，而是关乎到未来我们人类与原罪决战的大事，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高纳德盯着犹疑不定的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新瑞，你不用自谦，你的指挥能力十分出色，如果你在前线指挥，一定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Ace Virgin的伤亡，但如果可以研究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战术，那你可以挽救的Ace Virgin的生命，恐怕远远超出你在战场上可以救的。”
承受着高纳德期待的目光。脑海中闪过多年前的那一幕，在清晨的曙光中，那宛如天使般的身影——她不仅救了我的性命，更重要的是，她让我明白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她们给予了我希望。
感激她们，为这份感激而战。 如果是为了她们，只要是我可以做的事，我都会竭力去做。
“明白了，院长。”我立正敬礼，“请把这个任务交给我!”
就这样，我的学院教官生涯开始了。